《追》 番外二十 你好，顾飞
“乘坐AX航空前往A市的旅客请注意，您乘坐的AX2355航班由于前序航班晚点，不能准时起飞，目前我们正在等待总台的通知，请在休息区耐心等候……”
“小姐……呃，非常冒昧不好意思，能否有幸和您认识一下？”
几乎窝躺在座椅上的人抬起头，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身西装的商务男，耳中是隆隆的音乐声。那商务男看了看他，笑着指了指他插着的耳机。
韩家公子取下一只耳机，出声问道，“有事吗？”
清朗温润的男声……男声！那商务男面色一窘，尴尬地摇了摇手，“没事、没事……认错人了，不好意思啊。”说着，逃一般地转身走开了。
韩家公子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事，见怪不怪地戴回耳机，瞅了一眼电子通告牌，手上握着手机，流利地发出一条短信。“晚点了，可能要迟。”收件人：剑鬼。他又注意到周围，许多人都忍不住偷瞄他，还有的视线很赤裸。韩家公子从风衣的内袋里摸出一副墨镜，架在了脸上。
透过墨镜，外头只有更暗了一层的天空。
A市……许久不见了。那里的空气，还是那么污浊吗？
韩家公子下了飞机，从机场坐着赶往婚礼的出租车时，收到了剑鬼的消息，“千里到了，你呢？”
“半小时。”
韩家公子回完，按掉了屏幕，专心望着窗外闪过的一草一木。树影模糊了枝干，像穿梭过无数记忆的碎片。
……
“他就是个私生子，连他爸是谁都不知道，凭什么来瓜分咱们家的财产！”
“嘘！你小声点！我妹她走得早，就留了这么一根独苗，你就少说两句吧。”
“你这个没用的东西，那臭小鬼贼得很，我看你那部分早晚被他吃了！”
“你说你，他还这么小，你说这些做什么……”
……
“你说，你去哪儿了？夜不归宿都干什么去了？”
“别以为我不知道，陈妈都告诉我了，网吧那是好地方吗？！成天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，像什么样子？！简直丢咱们家的脸！”
“还顶嘴！你……臭小子你那是什么眼神？谁准你这么看长辈的？还有没有规矩！就是个野种！”
……
“孩子啊，外公年纪大了，可能照顾不了你几年了。你要是有想做的事，可以跟我说。”
“要走吗？唉……如果觉得不开心，就走吧，去做你想做的事。”
“外公很高兴，你能跟着外公姓韩，你永远都是咱们家的好孩子……”
……
“先生，到了。”
“先生？”
韩家公子回过神，司机正呆望着他，似乎是对他这样貌十分好奇。韩家公子无视掉那人眼中的惊讶，付了钱，匆匆提了行李下车。
婚礼已经开始了，走进酒店大厅的时候，隐约可以听到主持人说话的声响。韩家公子寄存掉行李，准备进入会场。
“行三，列五。”剑鬼指引的短信跟报坐标似的。
这当然难不倒韩家公子，从边门进入礼厅的时候，大屏幕上正在放着路珂和水深的影集，一张大大的聚会照片直挺挺地映入眼帘。韩家公子看着照片中的自己，仿佛像看着一个陌生人。
……
“哇！你就是酒色迷天？居然是个妹子呀？！”小姑娘扎着俩小辫儿，摇头晃脑古灵精怪的，“你好，我是珂珂！”
韩家公子呆了下，“我是男的。”
“啊……？你……太不公平了！师傅你来评评理！”小姑娘眼里冒出了嫉妒的火花。居然长得比这里任何一个姑娘都漂亮，太没天理了！
“珂珂别闹了，小酒要生气了。”青年爽朗地笑着，看着他的眼，像灿烂纯净的星辰。
“男神会长，别老顾着逗妹子了，过来这边喝一杯啊！”
“来了来了！”
韩家公子看看身边黑黑丑丑的正在一个劲儿狂吃的小伙子，“我看过你PK，操作不错。”
“你也不差。”小剑鬼一边嚼着食物一边说。
“结束了P两把？”
“好啊。呃……你介意我抽个烟吗？”
……
灯光突然暗了下来，白亮的聚光灯开始指向某个方向，新人准备入场。韩家公子借着隐约的灯光和强力的方向感，瞬间就定位到了自己的座位。
在那里了。那个背影……是千里一醉？
没来由地心跳加速。
妈的，都是剑鬼乌鸦嘴！被他说得倒真有些紧张了……
礼乐已经响起，韩家公子需要尽快落座，顾不上迟疑，他快步走过去，拉开了那人身边空着的座位。
有人回头看他，空间静止了一般……直到钟声响彻，敲碎成命运的乐章。
熟悉的眼神，熟悉的面孔，他们明明很熟悉，却又应该很陌生。那一眼的回眸中，有惊喜，有震撼，还有些他似懂非懂的东西。
乱了乱了，一切都乱了，这无法掌控的感觉糟透了！
韩家公子深深觉得，此处需要一杯酒，来抚平他心底的波澜，还有心中回荡着的那一句——
初次见面，你好啊，顾飞。
婚礼仍在进行，韩家公子落座。谁都没有出声，顾飞回过头去，盯着眼前的餐具。韩家公子隐隐约约能感觉到，身边的顾飞屏着呼吸，如同自己一样。
周围望了一圈，还真有不少许久不见的老朋友。那时他们还青春年少，现在大多数人都发福了不少，虚胖的虚胖，啤酒肚的啤酒肚。相比之下，剑鬼的身形就显得特别干瘦，而千里一醉……韩家公子扫了一眼顾飞的上半身，在游戏里穿着法师长袍还不怎么看得清楚，这会儿顾飞脱了外套只穿了件短袖T恤，手臂上的肌肉纹理清晰，宽肩瘦腰，坐姿端正，显得特别挺拔。
韩家公子盯着瞧了一会儿，突然想起一事。这家伙不是会感应什么狗屁杀气吗？自己盯着他看了这么久，怎么连点反应都没有？难道只是游戏里有效？现实里就歇菜了？于是使坏般地，韩家公子瞪大眼睛肆无忌惮地把顾飞上上下下扫了个遍。
顾飞依旧直视前方无动于衷，只是过了不一会儿，耳朵慢慢红了起来。
灯亮起了之后，韩家公子就完全把顾飞抛到了脑后，原因很简单——喝酒的时间到了！有喝酒的机会，韩家公子从来都不会放过。
“你不吃菜啊？空腹喝酒容易醉。”身边传来顾飞的声音。
教老子喝酒？呵呵，本公子喝酒的时候，你还在……还在……呃……韩家公子歪着脑袋想了一下，本想拿这个经典句式比喻一下，却发现他完全不了解这武夫的成长经历。这家伙似乎没有正常上过学，成天关在家里就和那些刀枪棍棒过日子吗？韩家公子这一想，思绪就长了去……
人醉酒的过程，往往分为四个阶段。一开始是完全没受影响，思路清晰敏捷，记忆深刻。到了第二阶段，情绪变得亢奋，产生轻飘飘的晕眩感，但理智依旧存在。第三阶段，晕眩感增强，走路开始摇晃站不稳，理智逐渐发散。而最后一阶段，也就是人们所说的“断片”，人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些什么，或者发疯哭闹，或是沉沉睡去。韩家公子从来没进到过第四阶段，顶多也就进过P3……
他不记得自己第一次喝酒是在什么时候，似乎是在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家里，年少的他偷偷打开外公的酒柜，酒精总能让冰冷的空气变得温暖，让刺耳的噪音变得柔和……有时，小小的他也会思考，人，到底是为什么出生在这个世上呢？当然不是为了专门去死亡。
“知道剑鬼住哪儿吗？”
坐在顾飞的车里，韩家公子听到他问，于是他流利地报出了一串地址。
剑鬼吗？太熟了。剑鬼家的小烟草铺，浓浓的烟草味儿，还有他丢掉了好几个版本的旧电脑……太熟悉了。韩家公子曾一度惋惜，剑鬼家为什么不是个酒行？
剑鬼的父母，都是其貌不扬、但心地善良的人。年少时来过几次，年岁越大来得越发少了。温柔善良的人，总是比那些恶毒卑鄙的人要可怕多了。因为一个不小心，他们就走到了你的心里。
透过车窗，韩家公子看到顾飞送完剑鬼出了门，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，就好像，一步一步要走到自己心里去……云端城的大魔王，真是个危险分子。
顾飞坐回车里，调完导航，问了句，“你家哪儿？”
韩家公子一阵恍惚，想起了曾经游戏里的桃源乡，想起了平行世界里的行会小楼，想起了酒吧街的小洋房……最后才想起，那豪宅深院的黑色大铁门。那地方还在吗？搞不好已经被分家变卖了吧？韩家公子嘲讽地冷笑了一下，轻声自语，“没了。”
“什么？”顾飞没太听清。
韩家公子回过神，飞快报出了一串地址，这是剑鬼帮他订的酒店，似乎不是什么太好的地方，但国庆假日，酒店都不好订，反正也就两天，将就一下吧。虽然剑鬼有邀请过他过去暂住，剑鬼的父母也都十分欢迎，但韩家公子还是谢绝了。
车到了酒店，顾飞陪着韩家公子过去前台。拿身份证登记时，就见到顾飞在那儿“不经意地”偷瞄。
想看就直说。啊，对了，还没跟这家伙介绍过自己，不过他也没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过。无所谓了，千里一醉和韩家公子，已经足够了吧……
出门在外遇事不顺，这破酒店频频出岔子。韩家公子还想着等顾飞走后再换一家，没想到顾飞一拍板，直接把人带走了。
“你想让我睡大街？”韩家公子问的时候，已经知道顾飞的回答。
果然顾飞开口道，“去我家吧，至少比酒店好多了。”
小样儿，还挺强势。
好吧，那本公子就勉为其难，下榻你家吧。
沉默，还是沉默。车里的气氛有些尴尬，韩家公子本就不是个擅长和人亲近的人，他是不知道要说什么，而往往先开口的顾飞，这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“绿灯了。”韩家公子提醒道。
“啊？”“哦。”顾飞赶紧发动车子。
这家伙居然真的在发呆，难道是被本公子的美貌惊傻了？说起来，他说要去他家住，他不就是个体育老师么……韩家公子的脑中冒出了六层楼高的小公房楼。不对，他是个有钱人，可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去当什么体育老师的？兴趣？爱好？妈的，有钱人的思维真难理解。
“你家有酒吗？”
“没有，你还没喝够？”
老子的事不用你管……“一会儿路过酒行或者酒吧停一下车。”
“这一带没有酒行酒吧啊。”
“那有什么？”
“有便利店。”
生活区周围居然没有酒吧酒行？！太没天理了！“也行吧。”韩家公子勉强道。
顾飞停车到了便利店门口，韩家公子买完酒。
“你喝酒倒是不挑。不过今晚别喝了吧，你刚才帮水深挡酒没少喝。”
知道了知道了……叽叽歪歪……
韩家公子把那一袋酒塞到后座上，“开车，老子困了。”
被人关心的感觉，真不习惯啊……
来到顾飞的私人住处，韩家公子的内心是震惊的。他知道顾飞是有钱人家的少爷，他自己也是豪门出身，也是见过大场面的，可这住宅实在太超出他的想象了。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的顾飞，完全有资本活得像一个纨绔子弟，然而他从头到尾拿出来炫耀的，都只是他的功夫。
顾飞带他参观了一下房间，又替他打理好行李，“浴室在那边，你困了的话先洗澡睡觉吧。”
“哦。”韩家公子拿了换洗衣物，走进浴室，到了门口，就见顾飞肩上挂了条毛巾，一副要出门的样子。“你干嘛去？”
顾飞指指上面，“我去天台做一下晚课。”
韩家公子缩回脑袋，继续脱衣服。
晚课……什么鬼？
难得遇到有浴缸的浴室，韩家公子放了水，窝进浴缸里美美地泡了一会儿。微长的头发沾湿了打在颈边，凉凉的。韩家公子把下半张脸泡进水里，让头发飘在水里，咕噜咕噜地吐着泡泡，一边观察着这装修得比五星级酒店还高档的浴室。
顾飞家的浴室很大，也很干净，一看就是经常打扫的。但韩家公子绝对不相信这么大的房子是顾飞一个人打扫的，估计是雇了保洁定期来做吧？有这打扫的时间，他大概都会用来练功夫？但从一些细节可以看出，顾飞这人的个人习惯挺好的，东西的摆放不说一丝不苟吧，至少是规整的。而且，都是单人的。
韩家公子边吐泡泡边想，其实客观来说，顾飞这个人，各方面都挺好的，除了固执、死板、执拗以外，软件硬件方面还真没什么缺点，应该很受女人欢迎吧？为什么本公子这样惊才绝艳的男人，偏偏就只受男人欢迎……韩家公子翻了个白眼，吸一口气，沉到了水里。
……
“冷潇说，他想追你。”小剑鬼盯着一屏幕，一边操纵鼠标，一边漫不经心地说。
哒哒哒哒——回答他的只有鼠标的敲击声。
“喂，你听到我说话了吗？”
“听到了。”哒哒哒哒——
“听到了你给点反应啊。”哒哒哒哒——
“卧槽！这一路家伙都吃屎的吗？！会不会玩儿啊？！你快过来挡一下，不然要灭了！”哒哒哒哒啪啪啪啪——
“来了！”啪啪啪啪——哒哒哒哒——啪啪啪啪——
“撞上了！”
“开团！”
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——
……
“冷潇这家伙，多久没来游戏了？”小剑鬼看着暗暗的名字说。
“A了？怎么这么突然，也不和我们打个招呼……”小路珂说。
“难道被车撞了？”小韩家公子说。
“喂喂！你说点好的！”小剑鬼、小路珂黑线。
……
“你听说了吗？帮主是有钱人家的二世祖，回去结婚去了！”
“啊？帮主有女朋友的吗？没见他提过啊。”
“嗨，政治联姻呗。和咱们这种小老百姓不一样。”
“你们两个，站位跑偏了！还能打吗？不能的话退本！”小剑鬼说。
……
“呃，那时候跟你说的事，你别在意……”小剑鬼脸色很不好。
“什么事？”小韩家公子说。
“冷潇说的事……是我开玩笑的，抱歉。”小剑鬼说。
小韩家公子怔了一会儿，勾上了剑鬼的肩膀，“呵，不懂你说什么。对了，不如咱们来搭档吧……”
我知道自己足够强大，不论技术，还是内心。但有时候也期盼，哪天有个不会放弃我的同伴。
烟鬼，值得信任。
……
“哗啦”一声，韩家公子从水里冒出来，瞅了瞅蒸汽弥漫的天花板。
顾飞，我可以，相信你吗？
沐浴出来一身清爽的韩家公子在顾飞公寓里转了转。顾飞这个人，既不抽烟又不爱喝酒，家里干净得堪称乏味，只有那间练功房里挂着的破沙袋，看得出被蹂躏到旧的痕迹。多么没有生活情趣一人啊……敢情别的男人都在打飞机的时候，这家伙在打沙袋？韩家公子忍不住笑了。
兜兜转转等了一会儿，见顾飞还不回来，韩家公子开始好奇，让这武夫如痴如醉、一天到晚游戏也知道不好好打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样？
于是他随手抽了瓶酒，出门上了天台。推开门，一眼就看到那武夫穿着件黑色背心，挥舞着一把白板长剑。没错，白板，放到游戏里，那就是一把白板的造型。再一错眼，他仿佛看见了游戏里的千里一醉，那人身披黑袍，也是这样挥洒着他的剑法，一招一式，像机械般精准，又像羽毛般飘逸，所向披靡。
原来，其实是一样的。
他是顾飞，也是千里一醉，不管是现实还是游戏，哪一个都是真实的他，从来都没有什么不同，他从来也都是个简单明了的人。
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外头的空气有些湿冷，韩家公子忍不住打了个颤，身上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
他的出现让顾飞停下手来迎了过来。
“你怎么来了？”那人说，“晚上风大。”
不要这么看着我。
“你要是冷就穿上，干净的。”那人说。
不要这么关心我。
忍不住反驳：“你烦不烦啊，老子也是男人。”
不要把我当成弱者。
“你继续啊，我就是好奇，上来看看。”韩家公子说着，若无其事地坐到了一边。
许久不见的星空，许久未回的城市，不管经历过什么，都能一笑置之。许多事不值得被记忆，许多人和自己无关……此刻心里格外安宁，韩家公子望着练完剑走来的顾飞，是不是因为有这个人在身边？只要有他在，好像什么都不必惧怕，甚至强大得有些可怕……
越可怕，越吸引人。
感觉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。
又来了，原来这反应，不是游戏里的技术BUG……
他们聊了很多话，在韩家公子心里模糊成了许多片段，他不知道该把这些东西一笔抹过，还是让它们暂时存着，好偶尔拿出来怀念一下。至少眼前的这个人，不让他觉得反感，甚至还有那么几个瞬间，他不可思议地闻到了情动的味道。想要拥抱喜欢的东西，那是多么理所当然的本能。那一刻，韩家公子觉得，他们应该靠得近一些，更近一些，再做些亲密的举动，比如，接个吻，什么的。
哈哈。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。气氛真的很容易蛊惑人，但像自己这么善于掌控大局的人怎么会……
“韩霄。”
嗯？
韩家公子只感到身子被人扶了一下，身侧一暖。
他似乎真的靠过来了……
韩家公子叹息今天实在醉得不清，他忽然想起游戏里，一场蓄谋的意外，也是一场意外的蓄谋。闪闪发亮的水光中，他倾身过去，贴住那人的嘴唇，和他汲取同一份氧气……
唇间传来温热的触感，惹得上半身子都酥麻了。
对，差不多就是这种感……觉……
韩家公子用仅剩不多的意识，辨别出这并不是酒精导致舌尖麻痹造成的错觉。
被、被吻了……？！！勉强瞪大了双眼，面前俊俏的面孔已近得看不见轮廓。
韩家公子从没想过，自己有一天也会震惊到失去言语。
这……这……！！！用他已经快晕成一坨浆糊的脑袋打起十二分精神，努力思索了一下词汇……
好像中了一记旋风斩！！！
还是带晕眩效果的！
要不然，要不然，自己为什么不抵抗，为什么不推开他……
妈的，混蛋。
谁给你的权利？轻易就侵入了别人的领地……
再醒来时，韩家公子已经躺在温暖的床上，身上盖着轻柔的小薄被，还透着洗涤剂的清香。他坐起身来，四周漆黑，晕眩感伴随着轻微的头疼，韩家公子觉得思绪像一个混沌的黑洞。可悲的是，一片混沌当中，唯一清晰的，只有那个吻。
黑暗中，韩家公子用手指轻轻抚过嘴唇，发着呆。
他真的干了……怎么会……这么一个默守陈规的家伙……他到底想干什么……还是说，只是一时脑热……
那些自己无法预测掌控的事，真是无比讨厌，还有这个人，总是做些出乎自己意料的事，真是讨厌者之王。韩家公子摸了摸身边的半张床。妈的，他人呢……
翻身下床，轻轻推开了一些卧室的门。
客厅的落地窗并没有拉上窗帘，月光透进来，把一切照得十分清楚。顾飞就睡在沙发上，柔软的发丝散落在脸旁，呼吸均匀绵长，很安静，连睡姿看起来也是那么一丝不苟的规正。
韩家公子极轻地关上门，背靠着门板，微微叹了口气。
有些东西一旦打破，就恢复不了原来的样子了。你明白吗？
不，你一定不明白，才会做出这种危险的举动。
你这个傻瓜……
一觉醒来，已是中午。
韩家公子起身坐在床边，揉着朦胧的眼睛，用脚抹了半天没找到拖鞋，再仔细一看，拖鞋还停留在昨晚他进门的地方……光着脚过去踩回拖鞋，开门走进了客厅。
顾飞这家伙又不知道去哪儿了……房间里静得可怕，突然感觉比昨晚空旷了许多，直到看见沙发上一件随手丢上去的棉质睡衣，内心忽然松软了下来。
这下算是彻底醒了。韩家公子走进浴室，那里整齐地摆放着他昨晚用过的新牙刷和新毛巾，那是顾飞特地为他找出来的。韩家公子想了想，这些东西，回头还是带走吧。
洗漱完毕，他走进厨房倒了杯水，正往回走呢，就听见开门声，顾飞像一只“落汤鸡”似地走了进来。
“你掉水缸里了？！”韩家公子惊讶地脱口而出。
“我洗个澡，你自己找点吃的。”那人说。
顾飞看起来似乎有点不一样，说好听些叫做慌张，说难听的就是“做贼心虚”。这种低劣的掩饰，在心思细密的韩家公子眼里，瞧得格外清晰。
这家伙果然记得昨天的事，这么反常，是很介意吗？后悔了？瞧他那一惊一乍的模样，跟做错了事的小孩儿似的，至于么……韩家公子心里吐着槽，转身又回了厨房。意识清晰之后，肚子也饿得很明显。比起那些奢侈的感情，他深深觉得填饱肚子才是当下的第一要务。
打开冰箱，一溜儿的生食材。就没个直接能入口的东西吗？泡面啥的也行啊……韩家公子搜刮了半天，放弃了。自己找点吃的？找个屁！他白了一眼传来水声的浴室，回了自己房间，换衣服出门觅食。
他的行李箱不大，随手抽了套衣服丢到床上，开始脱上衣。
“咔擦——”一声，顾飞推门走了进来。
韩家公子一呆，他也着实没有换衣服换到一半时有人突然进来的经历，登时愣了一下。更加过分的是，顾飞这家伙没穿衣服，围了块浴巾就进来了。MLGB的！韩家公子低骂一声。这画面也太刺激了点，这家伙知道自己的身材有多过分吗？！故意的？应该不是，看他怎么一脸比自己还受了惊吓的样子……
“你喜欢裸奔？”韩家公子面无表情地说。
“忘拿衣服了。”
见顾飞匆匆忙忙取了衣服，又一副要走不走的样子，最后还是灰溜溜地出了门，韩家公子脑袋里冒出一个问号。
既然没东西吃，还是喝酒吧。韩家公子拿了罐啤酒，躺沙发上喝起来，眼里看着电视，思绪却没在线上。
他还是后悔了吧？不然不会是这种反应……
顾飞换上衣服走出来，看到他这副模样，走过去给他换了杯水。
“你还喝，不难受吗？”顾飞说。
不难受，就是饿，说好的吃的呢？韩家公子无神地盯着电视，“我饿了。”
眼角的余光扫到刚才还僵硬着的顾飞的脸软化了下来，“你还没吃？”
吃吃吃，吃你个西伯利亚北风啊！！！
“嗯，不会弄。”
“那你平时吃什么？”顾飞问。
“外卖啊。”
顾飞听完没说话，转身走了。韩家公子微微抬起头，偷瞄了一下他的去处，貌似是厨房。跟着就是起锅子的声响。
哟，不错嘛，大少爷还会做饭，而且居然还做得不错。韩家公子埋头吃着炒饭的时候心想。可总这样不是个事儿，这家伙一脸欠我几百万的样子，要是钻了牛角尖，以后进了游戏还怎么玩儿……
“昨天……”
“咳——！！！”顾飞一顿猛咳。
……你MB，韩家公子内心竖起了中指。后悔就直说，老子还不稀罕呢。
顾飞顺完气，镇定问道，“什么？”
“昨天晚上我怎么下来的？”
“不记得了？”
“唔，断片了。我记得上了天台……”
“然后？”
你是在期待什么，还是在害怕什么？
“然后再睁眼，就在床上了。”
他突然不吱声了。是在失望什么，还是在庆幸什么？
“你喝多了，我扛你下来的。”顾飞说着，脸上看不出情绪。
好吧……那就让我们，都当成一场事故吧……
“叮铃铃铃——”卧室传来了电话铃声，韩家公子听出是自己的手机。他放下餐盘，走进卧室，循声找到手机，来电显示上只有一个字——“烟”。
“喂。”
“醒了吗？”剑鬼的声音。
“早醒了。”韩家公子说。
“你在哪儿？我给酒店打电话，说你昨晚没住那儿？”剑鬼说。
“啊……昨天那里停水停电，我暂时借住别人家了。”
“别人家？”剑鬼的声音里都带着八卦的味道。
韩家公子不情不愿地吐出三个字，“千里家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，剑鬼突然怪叫了一声，似乎是被烟头烫到了哪里。
韩家公子鄙视了电话两眼，“今天有安排？”
“嗯，他们说去老地方聚聚。你……跟千里一起来？”剑鬼很快恢复了镇定。
“我没问题，他……你自己问问吧。”韩家公子说着，拿着手机走回了客厅。
对于做了决定的事，韩家公子向来干脆地很，很快就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。聪明人都很清楚一点，光想是连点屁用都没有的，又何必去浪费这脑细胞？
正好剑鬼和老朋友们约了他们下午网吧游戏，自从平时世界以来一年半的时间，韩家公子也好久没有碰键盘网游了，手一摸上键盘就投入了进去。
在网吧，他总是习惯自己开个小包间。一开始是和剑鬼一起坐在大厅，后来剑鬼怕他吸多了自己的二手烟，故意挑了远离的位置。结果韩家公子一落单，就有不少男人把他当成漂亮妞前来搭讪，搞得韩家公子烦不胜烦，后来就直接躲进了包间。此刻，他也是十分顺溜地就找了个包间。
全息网游的体验，已经是键盘网游完全无法比拟的了，这会儿再碰上键盘，最多只能算是个情怀。他和剑鬼这样的高手都很清楚，网游将来的大发展趋势，已经建立在全息游戏的基础上了。
韩家公子突然一怔。全息网游……如果说将来的游戏都以全息模拟的形式实现，那也就是说……那个家伙不论玩哪款游戏，都将是无敌……韩家公子突然感到一阵冷汗。对了，那家伙去哪儿了……
韩家公子溜出包间，扫视了一下全场，一下就找到了顾飞头上的呆毛。那人居然带着耳机在看功夫类电影。韩家公子深深感受到了代沟，如果没有平行世界，也许根本就遇不到他这样的人吧……
他坐回包间继续游戏。这地方的啤酒还是这么难喝，即使是这样，也聊胜于无。韩家公子一罐又一罐地喝下去，时间也在不知不觉间流逝。终于在不知道多少个小时以后，韩家公子停下手来伸了个懒腰，趴到桌子上解乏。
顾飞那家伙在干什么呢……是不是已经无聊得不省人事了？韩家公子心想着，身体却懒得动弹分毫。他开始有点怀念曾经的游戏生活。游戏这东西和音乐一样，像给时光录了音，经历的时候不觉得，等到之后回放时，那时的心情和感觉都会莫名其妙地浮现出来。
就连最近的平行世界，回想起游戏之初，和现在也是天壤之别。还记得第一次见面，那人穿着新手长袍带着草帽走进小雷酒馆的时候，韩家公子还以为遇到了神经病……
后来一起爆索图，杀不笑，城战对夯，联手报仇……那些事情都历历在目。
韩家公子摸了摸脸颊。茫茫的莽莽卖法杖时的那一拳，这笔账，他也许会记一辈子。
还有那时候他说，“重点其实是你有一点完全比不上剑鬼，甚至佑哥。他们真的有很多朋友……”
韩家公子趴在桌子上，握着啤酒罐的上端，在桌上打圈。
有一天，你会不会后悔曾经说过那样的话？
忽地，韩家公子脑中又想起了昨晚的那个吻。他放下啤酒罐，把脸埋进了双臂间。
一个吻的时间有多长，够不够回味一生？
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睡着，意识一直是有的，只是那么朦胧，直到有人轻轻拍了拍他。
“走，回家了。”那人的声音是如此温柔。
家……？
韩家公子微微抬头，一个人影站在面前，视线慢慢从模糊到聚焦，拼凑成千里一醉的形状，又渐渐转变成了顾飞。
啊……是他啊……他这又是什么眼神？想要继续蛊惑本公子吗？没门。
回到顾飞的公寓，韩家公子觉得自己整个人沾床就能秒睡，随便套了件衣服就滚上了床。可奇怪的是，明明累得眼皮打架，却睡不着，浴室的水声听得他心烦意乱。明天就要回去了，也许自己再也不会出现在现在这个地方。
水声停了，他听到顾飞走进来，拾起了他甩在地上的衣物，跟着关上了床头灯，房间顿时化为了一片黑暗。
“你睡这儿吧。”
妈蛋我在说什么？？？！！！
房间里很暗，他看不清顾飞的表情，卷着被子滚了一下，让出了一半位置。韩家公子觉得，自己一定是鬼上身了。
顾飞走了出去，很快又抱着一床被子走了回来。殊不知，他这一去一回短短十几秒，把韩家公子的心情扭成了过山车。
感觉到顾飞在身边躺下，韩家公子这才平静了下来。你特么要是敢无视老子，以后就放生你！韩家公子内心嘟囔着，脑袋一歪就没了意识……
天晓得要喊一个没睡饱的资深宅男起床是一件多么艰难的创举，这可真把顾飞难坏了！换成顾弦，他几拳头就给薅起来了。对着韩家公子这张如花似玉的脸，顾飞不禁感叹，古代君王不早朝，不是没有道理的。这要是从前还下得去手，现在哪里还舍得……
好在韩家公子还记得今天要上飞机的事，百般挣扎之后，终于还是不负众望地起床了。
机场临别时，韩家公子看着一直沉默的顾飞，思考着要说些什么。可回头一想，又有什么好说的呢？几个小时后，大家又会在游戏里相逢。
“走了。”
我走了，顾飞，回到游戏，让我们回归正轨，什么都不曾改变，什么都不会改变……
“等等。”
韩家公子刹住了脚步，转过身来。
我没有在期待什么，我不会去期待什么……
“下次，我去找你。”那人说。
韩家公子怔了几秒，勾起嘴角鄙视道，“想蹭吃蹭住就直说。”
那人笑起来了，“嗯，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“切。”韩家公子随意地挥挥手，托着行李箱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你一定不知道，那一刻，我心里是多么高兴。
-番外二十完-
